當儀式結(jié)束后,人群開始散去。
大家都極力鎮(zhèn)定地保持著某種秩序,像一串斷了線的珍珠一樣退出去,偶爾有人經(jīng)過我身邊,哪怕是陸晶晶,想伸出的手又默默縮回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這也許是所有人參加過的最荒誕最狗血的一場葬禮,絕對值得他們回家后圍著桌子討論一輩子。
我失魂落魄地看了一眼中間和和氣氣的宋姨,真想掀開水晶棺材爬進去躺到她身邊,然后一起被推進焚化爐,灰飛煙滅。
是秦東拉著我快步離開了告別廳。
一片混亂中,簡喬剛想追出來,卻被溫夕從后面緊緊抱住,秦東回過頭皺著眉頭對他擺擺手。
我不敢回頭,卻聽到背后孩子尖銳的哭聲,炸得我頭疼欲裂,甚至走下臺階幾步,就扶住一棵樹開始枯腸索肺地干嘔。
秦東蹲下來撫著我的背,“沒事吧你?丫頭你等著,我去開簡喬的車,把你先送回去?!?/p>
我死死抓住他的手,“別,一會還得把姨送上山的,現(xiàn)在走了算怎么回事。太曬了這太陽,大東,你找個安靜地方陪我坐會就行?!?/p>
他環(huán)顧了下,四周全撒著失聲扭曲的痛哭和像孤魂野鬼一樣的行人,犯難地自言自語,“這種地方哪來什么清凈的地兒啊……啊,有了!”他一把摟起步履艱難的我,夾著就往泛著陰風的邊門走去。
這只魂淡竟然把我?guī)チ艘粋€還在布置的告別廳。
一進門,只有一個穿著黑褂的工作人員正在往靈堂上擺供品。
他朝那個小伙子,很怪力亂神地說:“總算找著了,兄弟,這是我二姨奶奶……”忽然發(fā)現(xiàn)遺像上是個男人,趕緊改口,“……的老公。也就是我二老姨夫,兄弟麻煩你先出去一下啊,這小姑娘通靈,我就想讓他看看老姨夫留下什么話沒有,哎喲去得急啊,半毛話也沒留下?!?/p>
小伙子看了我倆一眼,替我們關(guān)上了門。
秦東嘆口氣,閉上眼,向我敞開懷抱,一臉義氣地說:“來吧來吧,沒人了都,憋壞了沒勁兒,想發(fā)泄有哥哥呢,有什么盡管沖老子來?!?/p>
我愣了幾秒,然后把靈堂上的供品諸如花生,瓜子,話梅,蘋果,鴨梨,哇哈哈酸奶,喜之郎果凍……一一祭出,眼看它們一樣一樣準確無誤地飛到了秦東頭上,而就在我舉起一個腦袋大的哈密瓜時,他全身打了個哆嗦,迸出一句:“靠,這是他媽的開茶話會呢吧”,然后從墻根里奔過來抱住我。他拍著我的背勸道:“好啦好啦,丫頭不哭啊,來,哥哥抱抱?!蔽以镜故且稽c沒哭,可經(jīng)由他這么一勸,我把哈密瓜往他腳上一砸,哭開了。
他疼得險些跳起來,呲牙咧嘴地說:“你說你真是個倒霉蛋啊你。別那么沒出息,兩條腿的男人到處都是,簡喬算根腿毛啊他?!?/p>
“我攢了一輩子的臉,今天全給丟光了我!”我面部表情支離破碎地一腦袋一腦袋撞在秦東硬邦邦的胸口,“我真他媽難看透了!”
他為難地抓了抓頭發(fā),不知情地說:“這事兒是不好辦了點,但你也沒虧什么,也就虧點名節(jié),名節(jié)之于我輩如若無物啊。你們這婚本來就結(jié)得很操蛋,我原本看著還有點苗頭,結(jié)果殺出這么一出,我看咱就算了吧,啊,真是太沒勁兒了?!?/p>
這下我更郁悶了。我何止虧了名節(jié),我簡直虧進大西洋里去了。
我僵著臉問秦東:“毀了,是嗎?”
他聳聳肩,“毀不毀老子不知道,只是這女人太麻煩了,我看你和簡喬都拿她沒轍。”
“那你從前還說她好呢?!蔽夷樕F青。
“你跟我撒什么嬌啊?!彼f:“再好也就是個麻煩女人,你跟她比,趣兒嗎?你要有耐心跟溫夕磨下去,哥哥當然挺你?!?/p>
我舉著他的袖子抹抹臉,“我才沒那閑空,人家兒子都能打醬油了,命里無時莫強求吧?!?/p>
他說:“???這么快就想通啦?”
我說:“噢,我習慣了?!?/p>
秦東扯著我關(guān)上告別廳門的時候,看了一眼糊了一把奶油的遺像,按著我的腦袋一起鞠了三個躬,口中念念有詞,“二老姨夫啊,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您老多多包涵,回頭我讓她上山給您燒點紙錢?!?/p>
我甚至聽到他喊了一聲“阿彌陀佛”。
我笑著拍了他一巴掌,“你哪來的二老姨夫?”
他打了個哈哈,“鬼知道,早成灰了。趕緊溜吧,搞成這樣,一會人舉著電鋸追出來?!?/p>
我望了望天,半個小時前我還在涌動的人潮中抖著隨時碎裂的心臟,害怕會陷入萬劫不復(fù)地瘋狂,沒想到才一會功夫,我又可以是跑得很虎虎生威的程景颯了。
我才二十歲,我不想把自己活得像電視劇一樣錯亂。
我活這么大只有這么一項本事,我就要把它發(fā)揮得淋漓盡致。
于是心理暗示是多么的重要,無論跑出來的是素未謀面的親媽還是執(zhí)兒抱女的前女友,你也要淡定地像一棵萬年松一樣告訴自己,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不接受,你不堅強,你就是個活該挨打的*。
秦東帶著我一路跑上了吳南山。
我氣喘吁吁地趕到時,看到簡叔手里正抱著那只肉團子,臉上悲喜參半地對簡魚說:“瞧瞧,這鼻子長的,啊,跟你哥小時候是一模一樣。”這種強烈的情感變化,讓人不得不憂心他的血壓。
秦東湊過來說:“像嗎?我怎么沒覺得?簡喬小時候這么丑?”
我偷偷掐了他一把。
可簡叔看到我,就把肉團子放到了地上,往溫夕那邊送了送。
而溫夕正靠在簡喬的胸口,哭得很傷心,遠遠看上去就像陷入了癲狂而抽搐地笑。
這讓人難以理解。
宋姨就在這種詭異的哭聲中,最終塵歸塵,土歸土了。
一切結(jié)束后,我坐在隔壁我爸媽的墓前抱著膝吹風,簡喬得了個空松開溫夕的手走過來,溫夕還想跟過來卻被秦東擋住,就聽他痞地一塌糊涂地說:“夕姐,想死你了哈,身材越來越好了真是,走走走,小東陪你玩會,啊不,你陪小東聊會天唄夕姐?!?/p>
我氣得笑出來,簡喬坐在我邊上,“笑什么?”
“還不好笑?”我摸起地上新擺的一只梨,拍了拍灰,低頭咬了一大口,說:“好笑透了?!?/p>
他抬手過來想和從前一樣摸摸我的頭,我不耐煩地迅速別開臉,可他身上和煦暖洋的香味依然無遮無攔地包圍過來。
他說:“先回家住幾天,我過兩天來找你,乖?!?/p>
我心里一陣沒來由的抵觸,“滾開?!?/p>
他沒說話,扭過我的手,看了眼我手上的梨,往我剛剛咬過的地方也咬了一口,走了。
我抱著那只被我們咬得很畸形的梨,坐在白色的大理石地面上,望著遠方如血的夕陽,眼睛里劇烈的發(fā)脹和刺痛。
第二天,我逼著秦東借了一輛車,趁著簡喬去上班,開到了原子公寓想把自己的東西全駝回來。
誰知道,秦東剛把鑰匙插進鎖里,門就開了,差點彈到秦東的頭,而溫夕笑意盈盈地站在門里,說:“你們來啦?!?/p>
我望著自己正安安靜靜地躺在門邊的垃圾桶里的米老鼠拖鞋,停頓了下,冷靜地說:“我來拿我的東西?!?/p>
她輕輕把鎖上的鑰匙拔下來,放在鞋柜上,說:“好啊,我剛剛幫你理好?!比缓笪铱吹搅宋夷侵环奂t色的二十四寸旅行箱,筆直而孤單地立在客廳中央。
而沙發(fā)上,簡喬那套純白色的被子,已經(jīng)不見了。
才過了一天,這個家里,已經(jīng)充盈了最最陌生的氣息。
秦東撐開手抵住門像座山一樣地跨進去,當著溫夕的面幫我把箱子拎出來,拉著像根木頭似的我淡淡地對她說:“我們走了。”
她口吻柔軟,“嗯,不留你們了,小遲剛睡著?!?/p>
回去的路上,我歪在車窗上,憤怒和屈辱一陣一陣地往上翻涌,說:“開窗,我想吐?!?/p>
他無所謂地笑笑,“真的假的?別說你,我都想吐了?!毖劭次抑尾蛔【鸵巴馍焐碜?,才手忙腳亂掏出個紙袋遞過來,“別啊姑娘,這車跟哥們借的,靠,紅字兒的,明天人家還要接什么首長……”
可半分鐘后,他的臉色變得比蛋白還白,說:“完了?!?/p>
“不好意思啊,洗車錢我出了?!被剡^神來,我指了指后座上那個一人多高的旅行背囊問,“那這破口袋里裝得是什么?炸藥包啊?化學武器?。窟€是什么國家機密?。抗??!?/p>
他轉(zhuǎn)頭看了眼,摸了摸下巴上三天沒刮的胡渣,說:“啊,沒什么,哥哥今天晚上的飛機,去意大利,再不去學校不要我了啊。”
他對我笑了笑,露出兩顆尖尖的白牙,“算啦,你肯出錢老子都沒時間洗車了?!?/p>
他說:“嘿,你哭毛哭啊大姐,老子又不是不回來了?!?/p>
他說:“靠,來勁兒了還,哭那么大聲人家以為我怎么了你啊。”
我想就是這樣了,我們的青春并不是悠長無盡的,所有的盛大,青澀,甜蜜,安寧的背后,換來的也許是各種形式的分崩離析,讓我們在彼此錯過的歲月中,學會怎樣破碎的成長。
我們甚至還來不及喝完存在酒吧里的兩打啤酒。
就連秦東也要離開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我被他倆一人一口啃成畸形了,嚶嚶嚶。
我說你倆跟我撒什么氣啊,我是只是個半路飄過的道具君啊,嚶嚶嚶。
你們別再霸王我啦,姑娘們飄出來讓我瞧瞧嘛。
凍梨可以跳艷舞和曬果照喲~~~~~~~
咦嘿嘿嘿嘿~~~~
?。磕居腥艘次??
那好吧,我知道你們比較想看大東哥哥。
俗語有云:楠竹是女竹的,楠配是大眾的……
群號:102792275(據(jù)說,群里有人需要被調(diào)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