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這句話宛若一盆冷水澆頭而下,邢野渾身上下的血液頓時凝固,冰冷徹骨的寒氣迅速在他身體里蔓延開來。邢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過這漫長的30秒的,只知道當(dāng)自己回過神來時,渾身冷得厲害,連同指尖都發(fā)涼。
邢野僵硬地站在門外,直到在門口換鞋的溫承書說“進(jìn)來吧”,他這才咬了咬下唇,轉(zhuǎn)身跟進(jìn)去。
他一路小心呵護(hù)著抱過來的畫框還靠在門邊放著,現(xiàn)在卻連抬眼看過去的勇氣都提不起來,他實在沒有辦法,也沒有臉再去面對自己所做的蠢事。
——像個傻-逼。
他在心里狠狠地罵自己,邢野你真是個大傻-逼。
他反手把門帶上,低著頭,蹲在門口默不作聲地?fù)Q鞋。
溫承書脫下的皮鞋隨意地擺在地上,漆亮的鞋面沾上幾點泥水,可能是沒心情收拾了吧。邢野換好了拖鞋,把溫承書同他的鞋一起規(guī)規(guī)矩矩地擺回鞋架里,又垂著腦袋沉沉地嘆了一口氣,這才站起來。
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上氣。
溫宜年回來一句話沒說就上了樓,客廳里只剩下溫承書和邢野兩個人。溫承書坐在沙發(fā)上抽煙,脫下的風(fēng)衣隨手搭在沙發(fā)背上,邢野無措地站在一旁,頭一次在溫承書面前有這種說不上話的詞窮與心虛。
“……對不起?!毙弦拔⒋怪劬?,聲音逐漸低了下來,“我不知道,我還以為,還以為今天……對不起……”
他心里填滿了自責(zé),強(qiáng)烈的酸澀從心口溢出到嗓子眼里,喉嚨緊得幾乎發(fā)不出聲音,像個惹了禍的小朋友,垂頭站著,耷拉著肩膀,身體被襯托得單薄。
溫承書徐徐吐出一口白霧,從還未彌散開的煙霧里撩眼看他,像是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房間里還有別人在。
他俯身,將指間夾著的半支煙在煙灰缸里碾滅,起身走到窗戶拉開一條縫,聲音被窗外灌進(jìn)來的風(fēng)吹得很淡:“吃飯了嗎?”
“嗯?!?/p>
邢野很輕地從鼻腔里發(fā)出一個音節(jié)。
其實他還沒吃,只是這會兒他不能再給溫承書添麻煩了——盡管他的出現(xiàn)就是個麻煩。
溫承書朝他走過來,視線在他周圍輕輕掃了一圈,卻沒看到那個包裹,目光在他臉上微頓,問:“你帶了什么過來?”
“沒什么……”邢野抿了抿唇,“你……小年還好嗎?”
溫承書看了他一會兒,無聲地嘆了口氣,抬手在他頭頂輕柔地摸了一下,像是安慰他的難堪,聲音也緩和下來,聽起來有些柔軟:“不太好,上去陪他一會兒吧?!?/p>
他收回手時,邢野嗅到了他手指間淡淡苦澀的煙草味,心里一酸,很想問那你需不需要人陪,最后還是很乖地點頭,說:“好?!?/p>
邢野敲了敲溫宜年的房門,停了一會兒,里面?zhèn)鞒鲆宦晲瀽灥模骸伴T沒鎖?!?/p>
邢野按動門把,推門進(jìn)去,房間里沒開燈,只有窗外路邊透進(jìn)的一點燈影,將昏暗的臥室照出一片可視的光亮。溫宜年正趴在床上,半張臉埋在枕頭里。
“小年?!毙弦敖辛怂宦?。
“野哥?!睖匾四曷龔拇采献饋?,鼻音很重,“你今天怎么過來了?”
這個問題像是扎在邢野心頭的一根刺,每問一遍他就在他心尖上刺一下,邢野慢慢走過來,在看床邊的書桌前坐下,這才開口:“……我以為今天是你哥的生日。”
邢野緩緩嘆了口氣,搭在膝上的雙手勾在一起,絞得指關(guān)節(jié)有點疼,他萬分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啊小年。”
溫宜年的眼睛里閃著一點不明顯的碎光,臉頰也潮濕,大概是又哭了一會兒,他輕輕吸了下鼻子,搖了搖頭:“我哥不過生日的?!?/p>
邢野不知道該怎么答了,只能干干地回了一句:“……哦?!?/p>
“我哥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過過生日了,”溫宜年說著又要哭,眼睛腫得像兩顆核桃,“……我都快忘了他的生日了,連你都記得,我都不記得?!?/p>
“……”邢野失語片刻,起身過去抱抱他,“你哥不會怪你的,別哭?!?/p>
從生日打開了話題,溫宜年憋在心里多年的傾訴欲找到了宣泄口,時而哭時而笑地與邢野聊了好久,從童年時期有關(guān)父母的回憶,到大哥年少叛逆、不顧父母反對毅然決然地選擇出國留學(xué),再到那場突如其來的意外……
等溫宜年講累了,睡下了,腫成核桃眼的變成了邢野。
晚上九點鐘的事故。
C國,近三個小時的時差。
……接到國內(nèi)電話的那一刻他應(yīng)該很高興吧。
邢野一想到這里,心就揪得厲害,連呼吸都緊得難受。
他輕輕把臥室門帶上,下了樓。
一樓的煙味明顯比兩個小時前他上樓時要濃些,是一股嗆人的苦澀,淡淡的白霧若有若無地繚繞在客廳的燈光周圍,合著窗外的夜雨寒風(fēng)都散不干凈。
那個本該在門外吹風(fēng)的畫框不知什么時候被溫承書拿了進(jìn)來,被他裹得嚴(yán)實的包裝還沒拆,帶著丑陋的防水布躺在客廳的茶幾中央。
溫承書還在坐在沙發(fā)上,身上穿著一件薄薄的黑色毛衣,修身熨帖的衣料勾勒出精瘦卻結(jié)實的身體。由于邢野刻意放輕了下樓的腳步聲,他眉宇間染著的疲倦還未來得及收斂,等他快要走到面前了,這才掐滅了手中的煙,嗓音微微有些沙?。骸靶∧晁耍俊?/p>
邢野看著他,喉嚨發(fā)緊,應(yīng)了一聲:“嗯?!?/p>
“我煮了粥,在鍋里。”
見邢野站著不動,溫承書才抬起眼睛看他。
邢野烏黑濃密的睫毛沾染著濕氣,眼睛也濕,唇線微微抿成要哭不哭的弧度,濕潤柔軟的目光卻深深地凝在他臉上,眸色甚濃。
溫承書看著他抬起步子,慢慢向自己靠近,一步,兩步,直到自己面前。
沒有絲毫停頓,溫暖的體溫便將他包裹住,他的身體明顯地一僵。
邢野像剛才擁抱溫宜年那樣擁抱他,動作卻又不由自主地柔情得多。溫承書身上的薄羊毛衫觸感光滑卻沾著寒氣,他輕輕攬住溫承書冰涼的肩膀,忍不住將他往懷里抱緊了些,抬起手溫柔地?fù)崦念^發(fā)。
溫承書的臉頰貼著溫?zé)嵊秩彳浀亩亲?,發(fā)絲間的手指動作輕柔,他的身體漸漸放松下來,被涼風(fēng)沁透的身體融進(jìn)這片讓人上癮的暖意里。
耳邊只剩下兩人輕柔平緩的呼吸與鐘表走針時細(xì)微流動的滴答聲。
滴答——
滴答——
咔嗒。
“是不是很久沒有人和你說生日快樂了啊。”邢野的眼睛又紅了,他的聲線帶著難以抑制的輕顫,他忍了一會兒,才沒讓眼里噙著的淚從眼眶里滾出來,“生日快樂,溫承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