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一言不合就把人帶走的行為,鐘晚真的不是很懂??蓮姍?quán)之下,他毫無反抗的自由,只得稍微收拾些要緊的東西,便匆匆上路。臨走時,王小豆畏懼地扒在隔壁的籬笆前看過來,不一會兒就被王大娘拖進了屋內(nèi)。
鐘晚不會騎馬,身份又很微妙,走出山林后,安王看著他,臉色陰晴不定變化了半天,才擺手對身邊的護衛(wèi)說:“給他找一套看得過眼的衣裳?!?/p>
敢情這是在嫌棄他穿得太寒磣呢。
安王差人買來的一套衣袍雖不至于多華貴,但比之鐘晚先前的衣裳,已精致許多。換好一身淡青色的外袍后,鐘晚被帶到安王面前。對方打量他一會兒,勉強點了點頭,道:“這才稍稍說得過去,隨本王上車吧?!?/p>
“殿下的意思是?”鐘晚難以相信方才聽到的話,不由自主地往后面停著的馬車看去。明明有兩輛,安王為何要和他共乘?
他的這點小動作沒能瞞過安王的眼睛,后者嗤笑一聲,道:“那是本王隨侍丫鬟的車架,難不成你也想去擠一擠?也是,往日間,你也曾與未出閣的姑娘過從甚密?!?/p>
鐘晚心里一跳,莫名有種故事轉(zhuǎn)向脫離控制的感覺。安王應(yīng)當(dāng)是查探清楚才說的這話,和鐘晚過從甚密的姑娘只有趙晴晴一人。趙晴晴很小便成了孤兒,依靠許大娘和一些親戚的接濟過活,稍大點便接手了祖?zhèn)鞯牡?,賣些花苗果苗。正是因為這樣,許大娘才要插手她的親事,想著將來她成親后顧著堂親的娘家。
這些事,鐘晚也是熟悉之后才知道的。鄉(xiāng)下姑娘沒爹娘疼養(yǎng),早早出來拋頭露面做生意也不過是為生計所迫,沒那么多講究。但看起來,安王對男女大防還是很注意的。鐘晚頭一次感受到封建王朝的威嚴,不免感慨頗多,一個失神間,就被帶上了安王的馬車。
王爺?shù)鸟R車自然是極舒適的,熏香點著,座上鋪著軟墊,小桌上擺幾碟點心,背后還擱上幾個小枕頭,鐘晚一坐上去就深深地感受到了統(tǒng)治階級的奢靡。安王似乎也懶得和他多說一句話,拿起一本冊子便看了起來。
想到圈里無人喂養(yǎng)的牲畜,半畝綠油油的田地,和那一片樹種齊全的果林,鐘晚心里刀割似的疼。那是他花了多久才攢下來的家底,就這么被拋下,即便將來有機會回去,也不知荒成什么樣了。
如此行了三日,一行人出了金州,來到直隸境內(nèi)。在些微的顛簸中,馬車緩緩?fù)O?。安王扔了手里的冊子,支起車窗不耐地問:“怎么回事,又停下了!?/p>
騎在馬上的秦風(fēng)穩(wěn)穩(wěn)落地,恭敬地答道:“回稟殿下,仍是有牲畜擋道。這回是……老虎?!?/p>
這兩日從金州邊界到直隸,馬車因著牲畜擋道停了三四次,安王都快被耽擱得沒脾氣了。他擺擺手讓秦風(fēng)快些處理,一雙鳳眼掃到了正假裝不存在的鐘晚身上。
“說起來,本王自京都到承吳縣,也是這么一路過來,卻不曾遭遇過此事。如今頻頻遭牲畜攔路,看來倒是你的功勞了?!?/p>
這一通陰陽怪氣的擠兌聽得鐘晚心驚肉跳,忙垂首告罪,連道不敢。就在這時,馬車外傳來一聲驚呼,隨即便是秦風(fēng)的大喊——
“保護殿下!”
鐘晚還沒反應(yīng)過來,袖口便被人一拉,額角狠狠地撞在馬車壁上,得虧四壁的層間都墊了軟墊,他不至于頭破血流,只是暈眩了一會兒。只見安王隨身佩劍已然出鞘,正橫眉冷眼地緊盯車門。
這小王爺看著十分年輕,比鐘晚只小不大,且又是如此尊貴的身份,竟然會擋在他身前。饒是鐘晚這幾日見識了過去三年都沒見識到的武功和富貴,此刻也是一臉蒙圈。
外面一陣刀劍相交之聲,時不時還有箭矢破空而來,只不過馬車堅固,無法傷到車內(nèi)分毫。不多時,戰(zhàn)斗漸歇,秦風(fēng)在馬車前求見。
安王將車門打開一條縫,謹慎地聽著回報。
鐘晚不著痕跡地挪了挪,恰巧聽到關(guān)鍵的一段:“……月下樓追剿匪徒,路經(jīng)此地。此刻正在清點傷員,殿下是否要與陸樓主一見?”
這月下樓聽著像個青樓名,但依秦風(fēng)話里的意思,似乎是個江湖派別。果然有武功的地方就有江湖,鐘晚越發(fā)懷疑這根本不是一本種田文了。
正想著,安王招呼他下馬車。剛一落地,就有兩個黑衣衛(wèi)過來一左一右地看著他,想來安王是不放心他一個人待著的。鐘晚抬頭順著安王的目光望過去,只見一個隨意梳著馬尾的黑衣男子站在一個受傷倒地的男人旁邊查看傷勢??茨敲嫒?,頗有幾分熟悉。
鐘晚正擰眉沉思,月下樓樓主已和安王寒暄一番,轉(zhuǎn)而向他行禮道:“在下陸子謙,在金州曾和公子有過一面之緣?!?/p>
鐘晚連忙回禮報上名諱,忽的想起來,兩年前逛花燈節(jié)時曾遇見過這么一個人,當(dāng)時見他還覺得像魔怔一樣,說不出的奇怪。這會兒再看,雖說那一雙桃花眼仍是數(shù)不盡的風(fēng)流,卻沒了初見時的魔力。
“陸樓主當(dāng)真好風(fēng)姿,就連本王的客人也看呆了?!卑餐醮蛉さ?。他對這月下樓樓主的態(tài)度竟是不錯,“想來陸樓主此番剿匪,是受了云將軍的囑托吧?”
“安王殿下料事如神。說來,此番托殿下的洪福,在此處捉得匪首,自是要上京向云將軍復(fù)命的。不知可否與殿下同行?”
鐘晚看向道旁的草叢,并未看見先前秦風(fēng)稟報的老虎,或是其他動物。想是方才打斗激烈,動物們都逃走了。先前幾次被攔路,已出現(xiàn)過成群的兔子、豬狗雞鴨和牛羊,這老虎還是頭一次聽說,現(xiàn)如今看不見了,鐘晚非常遺憾。
雙方商定好要同行后,鐘晚回到馬車上,在緩緩的行駛中,望著安王欲言又止。先前他怕得罪這位小王爺,一直把自己當(dāng)成背景板,可安王方才的舉動讓他充分意識到,在找到那什么探花郎以前,小王爺應(yīng)該不會對他怎么樣。
“你有話快說,莫用如此露骨的眼神看著本王?!卑餐醢褍宰拥箍郏浑p鳳眸微微上挑。
鐘晚壓低聲音,道:“草民孤陋寡聞,斗膽一問,月下樓是什么江湖門派嗎?”
這一路的糟心事早把安王的脾氣磨平了些,可看鐘晚如此不通世事,他開始懷疑是不是哪里出了岔子。實在無法想象,李星垂會為這個人逗留在山野小村里。
“月下樓是如今江湖上實力最強的門派之一,也是和朝廷走得最近的。你連這都不知道,看來承吳縣的確是個小到不能再小的地方?!?/p>
盡管安王的語氣中頗多嘲諷之意,鐘晚還是決定不恥下問:“江湖門派……可以幫朝廷做事嗎?”
安王不答反問:“你知道云重云將軍么?”
意料之中的,鐘晚迷茫地搖了搖頭。安王無奈地搖頭,“當(dāng)真是一問三不知。云重乃皇兄如今最為倚重的武將,封正一品驃騎大將軍,任禁軍統(tǒng)領(lǐng),把持著陳朝一半的兵權(quán)。此等人物,在京都可是三歲孩童都知道的?!?/p>
鐘晚點頭表示受教,問:“那陸樓主和云將軍是……”
“云將軍鎮(zhèn)守皇城,輕易不會帶兵,他的手下不止有心腹將領(lǐng),也有一些江湖勢力,月下樓便是其中之一。如今西北戰(zhàn)亂將起,糧草卻在道上頻頻遭劫,此事由月下樓出面正妥?!?/p>
原來江湖門派和朝廷的關(guān)系如此和諧,鐘晚這回也是漲姿勢了。
安王解釋完一通之后頗覺憋屈,面色不善地道:“若不是因為星垂,我才懶得和你說這么多。你仔細回憶,是否和他有過交集,興許和陸樓主一樣,是一面之交。又或者你無意中拿了他什么東西,他才會千辛萬苦到山村間去尋你。”
鐘晚只得苦笑,這安王的想象力也太豐富了??煽此膽B(tài)度,除了脾氣臭一點,倒是沒對自己怎么樣,如果真能回憶起有關(guān)探花郎的線索,自己也可以早日脫身。
“不知殿下可有探花郎的畫像?最好是惟妙惟肖的?!辩娡韺钚谴惯@名字著實沒什么印象,只能期待自己在哪里偶遇過此人,看見畫得好的畫像能回憶起來。
安王聽懂了鐘晚的意思,忙從角落置物的匣子里拿出一卷畫來,鋪開在桌上。畫卷上的人長得委實好看,因著是彩繪,看上去相當(dāng)生動。
畫中的李星垂正手拿一壺酒,跨坐在涼亭上,一身鑲金邊的白袍飄逸翻飛,臉上似笑非笑。最奪人視線的是他的眼睛,那形狀那神采,宛如一只狡黠的貓咪,正瞇眼看向執(zhí)筆作畫的人。
鐘晚感到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他搖搖頭,確定是自己想多了。如此風(fēng)姿卓絕的人,如果他見過,一定會像看到陸子謙一樣難以忘懷。
安王臉上失望之色盡顯,鐘晚覺得他有些可憐,小心翼翼地問:“殿下,草民斗膽問一句,這李星垂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為何殿下要如此不辭辛勞地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