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區(qū)大院里有一處住宅最為幽靜。四周種滿了各個季節(jié)的花草,在嚴(yán)寒冬季,也能像家庭農(nóng)場一樣郁郁蒼蒼。
安拾錦根據(jù)住址一個人找了過來,在門崗?fù)つ莾号隽吮?幸好想起還有一招隱身術(shù),便一個轉(zhuǎn)身淡去身形。再次經(jīng)過站崗放哨的衛(wèi)兵跟前,右手掌在他眼前揮了揮,嘿,這下攔不住她了吧。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一邊走一邊猜測,奶奶叫她過來是要把所有事情悉數(shù)不漏地告訴她嗎?
通向這棟二層小樓的紅磚路經(jīng)過積年累月的蒙塵,紅中滲著烏黑,形狀也不再規(guī)整。安拾錦摁響門鈴,開門的是一個系著圍裙的中年保姆。
“您好,我找……陳老太太。”
對方可能被提前告知過,很痛快地側(cè)身給她讓路:“哦,快請進?!?/p>
走過一處白色門簾,一個帶有現(xiàn)代元素的中式客廳入眼而來。三個大大的方格窗將和煦的陽光引入室內(nèi),古典樸素的沙發(fā)前,是一個矩形木幾,一枝正怒放著桃紅花蕊的臘梅亭亭玉立地插在木幾上的水晶瓶里。
陣陣梅香撲鼻,安拾錦心曠神怡地屏息,仿佛只需這樣一個輕輕的動作,便能擁抱住獨屬于奶奶的氣味。
噠噠的下樓聲在靜謐的空間里顯得尤為清晰,安拾錦愣了愣神,還沒轉(zhuǎn)過身來,先前那個女保姆的聲音就已經(jīng)響在了耳畔。
“這位小姐,老太太請您上去坐?!?/p>
她遲緩道:“哦,好嘞?!?/p>
安拾錦的腳步很輕,似是怕驚擾了誰,連她自己都不曾發(fā)現(xiàn),她每邁開一小步,心里的小鼓就敲得更猛烈。
門吱呀一聲開了,她立在門外的走廊,看見里面竟然是一個娛樂室。陳老太太盤坐在一塊純色的榻榻米上,手里握著一只黑色的游戲手柄,正前方的液晶屏幕上,一個戴紅帽子穿藍(lán)背帶褲的小胡子利落輕盈地不停地在跳躍……
超級馬里奧?
安拾錦頂著滿頭黑線在陳老太太笑盈盈的目光中跨門而入。保姆將門帶上,退了出去。
“小拾,過來坐?!标惱咸劬珪竦夭僮髦R里奧吞金幣、吃蘑菇,只用下頜指了指身旁的空位。
安拾錦一直跳如擂鼓的心神奇地平靜了下來,她往榻榻米上一坐,手托著下巴將自己的視線細(xì)致地流連在老太太的臉上,她端詳?shù)媚敲凑J(rèn)真,一點點地,從鬢角到顴骨,再到下顎,分毫不錯。
靈動的游戲音樂在她毫無所覺的時候戛然而止,陳老太太放下手柄偏過頭,兩手敞開,唇角一圈一圈蕩漾開笑紋:“來,讓奶奶抱抱?!?/p>
祖孫倆在這個到處放置著休閑道具的娛樂室里相擁而笑,老太太摟著她,點著她的鼻子問:“怎么現(xiàn)在不哭了,奶奶還想看你掉金豆子呢?”
拾錦嘻嘻笑:“老是哭不是太矯情了嘛!”
“喲,你也知道你矯情啊?”老太太打趣道。
拾錦莫名羞了臉,癟了下嘴,正襟危坐道:“奶奶,你什么時候來這里的?為什么你們都合起伙來瞞著我?我能知道事情的始末嗎?我……真的很想知道?!闭f到最后,聲音越發(fā)低沉,隱隱透著懇求。
綠舒搖搖頭,露出無奈的笑容:“小拾,你現(xiàn)在學(xué)會委婉了。”
是嗎?拾錦垂著腦袋不說話。她心里只想著,萬一奶奶不愿意說她該怎么辦,她真的是被欺瞞怕了。
綠舒嘆了口氣站起來,走到掛著液晶電視的那面墻邊,手掌攤開往身前一收,雪白的墻壁立刻裂出四道齊整的縫隙,她輕輕一拉,一個隱形的抽屜浮現(xiàn)出來。里面有一個牛皮紙檔案袋,綠舒將其遞給拾錦:“你先看看這個?!?/p>
拾錦驚訝地看了綠舒一眼,緩緩繞開了最上面的那圈棉線,將開口對著地板,上下?lián)u晃著往外倒。
還沒做好充分的心理準(zhǔn)備,已經(jīng)有三四張貼著塑封膜的照片飄了出來。一張接著一張,有的被面對著她,有的直接印入她的瞳孔,是各個年齡段的男孩子的單人照。而且,似乎還是同一個人。
等等,安拾錦的兩只手同時頓住了,眼睛盯在最新的一張照片上,那人一身干凈整潔的校服,利落清爽的短發(fā),線條硬朗的臉型,保持著僵硬的笑容立在一棟標(biāo)志性教學(xué)樓前。
褪去了往日的青澀,成熟的面孔已經(jīng)漸漸顯露出來。是……是小陸醫(yī)生!
拾錦錯愕地抬起頭,眼睛圓睜:“奶奶……”她竟然不知道要問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么會到這里來嗎?”在拾錦點頭的同時,綠舒輕聲說:“就是為了他?!?/p>
他?
拾錦懵了,她放下手里的檔案袋,拾起那張中學(xué)時期的照片,眉目緊鎖:“……奶奶不要爺爺了,喜歡上了小陸醫(yī)生?”
冷不丁被彈了一個腦瓜崩,綠舒哭笑不得地教訓(xùn)她:“就知道瞎說!”
“那是為什么?”拾錦揉著腦袋,怎么也想不通。
綠舒眼中陡然升出了一絲淡淡的哀傷,拉開鏤花窗簾,目光像是投向了很遠(yuǎn),又像是停留在無盡的空無。
“小拾,那個叫宋光吟的孩子……”
聽到“宋光吟”三個字,拾錦的心情一下子跌宕下去。
“你讓莫虛給你算一卦的事還記得嗎?其實,他給那孩子也算了一卦。六枚小錢,背面背面背背,莫虛教過你六錢代筮,你應(yīng)該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拾錦心下亂顫:“雨雪截途,這是下下簽?!?/p>
綠舒走回來,手放在她的肩上:“小拾,這是宋光吟的命,就算沒有遇見你,他的壽命也同樣短暫。你無需太過自責(zé)?!?/p>
命嗎?拾錦嘴唇發(fā)白。她最不信的就是命了,為什么他們早已看到他的命途,還能夠坐視不管?她想不明白,當(dāng)初爺爺對蘭陵王如此,現(xiàn)在對宋光吟也如此。如果只是為了遵循人類的生死法則,宋光吟并非自然死亡啊,他是因為她才出事的??!
“小拾,你記起……搖光了嗎?”
她猶自糾結(jié)難過著,綠舒輕輕拋出的這個疑問讓她腦子里的一根弦瞬間咔嚓一下斷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