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該?!?/p>
穎恩挑眉,盯著穎芝。說實在的,她姐很少這么落井下石的,真的。“姐,你說傅少棠是活該?”
“難道你想我打電話去安慰她,說‘不就是一巴掌沒什么大不了的,明天又是新的一天?’還是說‘打你一巴掌是為了打醒你,讓你的生活更美好?’”
“……還是別打了。”穎恩算是發(fā)現(xiàn)了她姐有時候還挺缺心眼的。她姐看起來斯斯文文,可你想不到她很會損人。
“沒事就回去洗澡早點睡?!狈f芝拉起穎恩,連推帶趕的把穎恩往門口推。
穎恩說什么都不肯就這么撤了,死活要把最后一個問題問個清楚:“姐,最后一個問題,你跟傅——”
“沒關(guān)系?!狈f芝說得斬釘截鐵,不點半點猶豫。
“Ok,我走了?!?/p>
穎恩大模大樣地出了門,穎芝這才門關(guān)上。她還沒轉(zhuǎn)身,門又開了,穎恩去而復(fù)返。穎芝很無奈地說:“你又想干嘛?”
“我沒想干嘛啊?”穎恩三兩步走到床邊,“我就是拿我的連衣裙。”她一面說,把連衣裙照著自己的身材比劃了一下,“姐,怎么樣?我穿著可以吧?”
穎芝是相當(dāng)?shù)臒o奈:“不會太難看就是了?!?/p>
“要不我換給你看?這種顏色的裙子我還真沒有?!?/p>
“不用了?!?/p>
“那謝謝姐,我走了。”
“走走走。”
穎芝趕走了穎恩后,在房間里繞了一圈,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又覺得她什么都不想做。矛盾了一番后,她去洗澡,進了浴室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光是浴巾沒拿進來,連什么乳液護膚的全忘了拿進來。她用她那對跟練了九陰白骨爪似的手一味地抓自己的頭發(fā),恨不得把指甲插入自己的頭皮里,好一把抓起那種不在狀態(tài)中的狀態(tài),再狠狠地把它甩開!
在浴室里轉(zhuǎn)了轉(zhuǎn),穎芝終于爆粗:“Shit!”
花了大半個小時,她才找到那個平時的自己,乖乖地洗了個澡,乖乖地上床睡覺。這才是真正的她,穎芝想。
三更半夜了,她還是不能入睡。沒有翻轉(zhuǎn)反側(cè),沒有滾來滾去,她就是平時那種睡覺姿態(tài),側(cè)躺著,可就是睡不著,見鬼了。
大半夜的爬起來去曬月光,一般人是干不出來的,可穎芝就這么干了。她現(xiàn)在不算是特精神那種,就是想睡但有睡不著的狀態(tài),難受。說實在的,她現(xiàn)在是莫名地特恨傅少棠這人,真的特恨,如果傅少棠變成一塊牛排,她準(zhǔn)拿著刀叉慢慢割,最后那一刀子肯定是使勁地插……
穎芝知道,這不是平時的那個她,不是。
打從車禍醒來,蘇明頤都在一直潛伏在穎芝的腦子里,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穎芝她就是蘇明頤,蘇明頤也不會因為換了一個身體而有什么改變。
蘇明頤的一輩子是掙扎的,她努力想從父母不幸婚姻中掙脫,等父母分別再婚后,她極力尋找自己在這兩個新家庭中的地位,在被冷落被刻意遺忘中掙扎,好不容易長大了離開那些讓她不痛快的往事后,另一個女孩牽制著她的腳步,讓她在愛與得不到之中苦苦掙扎。那個女孩結(jié)婚后,她辭職當(dāng)起了記者,努力尋找一個安穩(wěn)的生活,沒有大起大落的生活。當(dāng)初決意去中東,不過是為了試圖擺脫這些煩人的枷鎖,掙脫思念,找一個宣泄的理由。
在中東,叫蘇明頤印象最深刻的是當(dāng)?shù)厝藢ψ诮痰目駸幔瑢π叛龅尿\。她想自己這輩子都不會遇到一個待自己如待信仰般虔誠的人。在她看來,愛情跟宗教一樣,其實是需要信仰的。
蘇明頤不是信徒,穎芝也不會是信徒。
穎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整個人躺在陽臺上。沒躺一會兒,她跑回去拿手機,又躺了下來。
傅少棠,你對愛情是個什么看法?
就這么一條短信,她是刪了又寫,寫了又刪,寫寫改改一番才弄出來的。
三更半夜的,被人這么騷擾,傅少棠品行再優(yōu)良,還是有點火氣的。看到是孫穎芝三個字,她頓時下火了。她還是穎芝以后會對她不理睬了呢,這不,轉(zhuǎn)個頭又來對她熱乎了。
另一頭的傅少棠坐了起來,看著這條莫名其妙的短信,自言自語:“我對愛情是個什么看法?我還有什么看法?應(yīng)該是愛情對我是個什么看法才是?!闭f完,她真的發(fā)了這么一條短信給穎芝:那你覺得愛情對我是個什么看法?有空你替我問問愛情,看看她什么時候才肯讓我牽她的小手。
穎芝:說真的
傅少棠:我也沒說我開玩笑
穎芝:看法,給我你的看法
傅少棠:我的看法不重要,你的看法才是重點
穎芝:那我們就沒什么好說的了
傅少棠:有些人的愛情是一輩子,有些人的愛情是三分鐘。這就是我對愛情的看法
穎芝:那你的呢
傅少棠:你問這個做什么?
穎芝:想研究一下人心
傅少棠:那整出個什么研究成果沒?
穎芝:愛情是信仰
傅少棠:我是信徒
到了這里,穎芝就沒再回短信了,而傅少棠也沒追問下去。她不是信徒,這一點穎芝心知肚明,雖然她擁有過愛情,但那也是她一廂情愿的愛情。但是,無論過了多少年,她還是記得那個名字:林馨,那個跟梔子花一樣的女孩。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林馨是在大學(xué)校園,林馨穿了一身湖水藍的連衣裙,踩著不急不緩的步調(diào)走向她。
她記得林馨常在她耳邊哼的那一首曲子,好像是古典音樂來著。她還記得林馨在演講廳跳的那一支舞,跟蝴蝶一樣,自在而快樂。她記得很多很多細(xì)節(jié),可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想不起林馨長成什么樣了,林馨那五官在她的腦海里已經(jīng)模糊了,可她記得那是一張笑臉,很美好的笑臉。
林馨是她的學(xué)妹,兩人本來是素不相識的,就在那一天,系上要弄個名師演講會,讓學(xué)生會的干部領(lǐng)著低年級的來弄,她才認(rèn)識那個時候還是大二的林馨。
“你好,我是林馨。”林馨主動伸出手去?!皩W(xué)姐,你叫什么?”
蘇明頤被她臉上的笑容感染,也露出笑意,跟林馨握手:“蘇明頤?!?/p>
“蘇學(xué)姐,我現(xiàn)在要做點什么?”
蘇明頤環(huán)視一下四周,指了指其中一處:“你去把那邊的長桌子還有椅子擺好。”
“好?!绷周包c了點頭,走開了。
“哎,那個?!碧K明頤叫住了林馨。
林馨轉(zhuǎn)個頭來,笑問:“學(xué)姐有事嗎?”
蘇明頤用食指點了點自己的腦門上,示意林馨她有東西:“你頭上有花瓣?!?/p>
林馨微微驚訝,“哦”了一聲后伸手去拿掉頭上的花瓣:“學(xué)校前面那一條路的樹開滿了花,地上全是花瓣呢?!?/p>
蘇明頤只是笑,接著忙自己手頭上的活兒。
演講會的會場布置得差不多的時候,蘇明頤又聽到了林馨那把始終讓人覺得心暖的嗓音:“蘇學(xué)姐,我先走了?!?/p>
蘇明頤笑著跟她揮揮手:“好,bye!”目送這個讓人如沐春風(fēng)的女孩消失后,蘇明頤自顧笑著搖了搖頭,莫名的小開心。
林馨不是特別美的那一種姑娘,但她的笑容帶著莫名的溫暖,叫人忍不住靠近她,蘇明頤就是其中之一。那個時候在她的眼中,林馨如同她心底的女神,善良,純真,有點小調(diào)皮。她至今還記得那一次林馨打開教室的窗子,面朝著陽光,大大地伸了一個懶腰,跟孩子一樣開心地說:“真舒服,陽光的味道!”
林馨在蘇明頤心里是個什么位置,只有蘇明頤自己才說得清。大二的下學(xué)期,林馨已經(jīng)跟個小妹妹一樣,時常出現(xiàn)在蘇明頤的身邊,說著令人覺得美好的話。
“姐,如果有一天我老了,我希望我能用我自己的方式老去,每天讀一首小詩,彈一首曲子,哼著小調(diào),還有我愛的人在我身邊?!?/p>
“有時候,我真想把這一切都扔到走得遠遠的,去看珠穆朗瑪峰的雪,去歐洲看一看那些跟畫似的小鎮(zhèn),去梵蒂岡感受宗教的味道,去莫斯科看看那個紅廣場,還有一片片的針葉林。”
“我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不去記仇,因為那樣我會活得很好?!?/p>
“你知道我這輩子的愿望的是什么嗎?我希望我可以活得好,跟魚一樣,自在。”
“如果人生是一出戲話,我要當(dāng)那個最讓自己開心的演員?!?/p>
……
太多太多了,不管是蘇明頤還是穎芝,縱使覺得自己已經(jīng)不再愛她,對她的愛只剩下一種記憶,一個印象,可還是沒法忘記她說過那些話。
打個比方,如果林馨是白天鵝,那蘇明頤覺得自己一定是一只黑天鵝,她的人生只有向上爬,而不是停留。一畢業(yè),蘇明頤就入了一家大公司從小小的接線員做起,還不到三年,就混到了部門經(jīng)理。
她靠的除了能力和在上司面前謙虛、適應(yīng)的奉承外,還有手段。當(dāng)接線員那會兒,她的不卑不亢的態(tài)度叫上司印象深刻,在當(dāng)了秘書之后,她開始耍手段了。對于一些跟公司有來往但有態(tài)度不好的客戶,她一般會選擇老板心情不好的時候約他,讓客戶好好感受一下老板高高在上的態(tài)度后,背地里再傳達一個信號:我們公司跟你合作的意愿沒你想象中的那么美好。這個時候,多數(shù)的客戶會選擇去討好蘇秘書。蘇明頤也是在恰當(dāng)?shù)臅r候,在老板面前說上一兩句好話。
碰上要求高的客戶,蘇明頤不惜選擇詆毀自家的公司,放出消息說這家公司的產(chǎn)品怎么怎么樣,掉過頭來,她用盡一切心思讓客戶相信這不過是同行的伎倆,為的是爭取到你這么客戶,別人家的口碑信譽我不好多做評論,至于我們產(chǎn)品的好壞,你不妨好好地比較比較。
對于那些竭力想詆毀她的同事,她能做的就是在上司的腦子輸入一個印象:這個員工好說是非。倘若有機會,她不會讓這么一個人留在公司,因為那會是對她的威脅。
對于這么一個心機女,林馨由始至終用天使的目光去看待她。面對她的心意,林馨并沒當(dāng)做什么都不知道,也沒有逃得遠遠的,而是繼續(xù)跟她處朋友。
“你當(dāng)上了總裁,你會開心么?如果你不開心,又何必一直逼自己往高處走?我希望你開心快樂。”
“可以的話,讓自己喘一口氣。”
“你知不知道,你再這樣子下去,你的身體會垮掉的?!我不明白你為什么非得把自己往絕路上逼去?你不必成為像誰一樣的人物,你只需要做回你自己!”
“蘇明頤,你到底怎樣才肯把我的話聽進去?”
就是這么個善良的女孩,讓蘇明頤欲罷不能,哪怕是死過一回再回到這個世界還是忘不掉。
最后,林馨還是嫁人了。蘇明頤還是聽她一回勸,辭職,當(dāng)回自己,而不是處心積慮往上爬,還進了記者這一行。
林馨嫁的那個人,蘇明頤也認(rèn)識,是她的學(xué)長,挺好的一個人。
“明頤,我希望你活得自在?!?/p>
這是林馨跟她說的最后一句話。那個時候,蘇明頤已經(jīng)在機場,準(zhǔn)備去中東。她還是拗不過自己的心,給林馨打了一通電話。
“我會的。那我祝你家庭幸福,也祝你等你老去的那一天,用你自己的方式老去:每天讀一首小詩,彈一首曲子,哼著小調(diào),還有你愛的人在你身邊?!?/p>
還不到五點,穎芝醒了過來,喃喃自語:“林馨?!?/p>
穎芝已經(jīng)很久沒像昨晚一樣,把林馨想得那么深入骨髓,想得那么透徹。她想,從來沒有一本書能把現(xiàn)實主義融進浪漫主義的骨子里,即使是大文豪再世也不能,她也不能,因為林馨就是活生生的浪漫主義。
林馨成了蘇明頤的最后一塊心病,也成了穎芝的心病。穎芝知道是該時候把這塊心病拿掉了,不然她這輩子都得活在蘇明頤的模式里。
半年之后的某一天,天還不亮,穎芝就提了個行李袋,匆匆趕往機場。等飛機在跑道上下顛簸時,孫家的人才發(fā)現(xiàn)她沒了人影。
下了飛機后,她打了個電話給李水鳳報平安,又向?qū)O志剛請假??粗邓{如海的天,她心想,這是折騰她將近九年的源頭,也將是蘇明頤最后的歸宿,孫穎芝新的開始。
這趟旅行,算得上挺滿意的,除了多了一個不速之客,多了一張聒噪的嘴巴。
對這個半路上殺出來的同鄉(xiāng),穎芝又是皺眉又是討厭的模樣:“傅少棠,你怎么跟鬼似的?你不上班,來這里做什么?說吧,旅游還是觀光?”
“一半一半。我來這里,就是想問你一件事。你答了,我立馬回去?!?/p>
“什么破事勞你堂堂傅副總花上幾千塊的油費加路費跑來這?”
“你中意我么?”
“你是撞鬼了吧?我勸你還是早點回去驅(qū)邪比較好一點?!?/p>
“你中意我么?”
“不中意?!?/p>
“那討厭我么?”
“這是一件事還是兩件事吶?”
“分開看是兩件事,但事實上是一回事。那你討厭我不?”
“不算特別討厭?!?/p>
“那就好?!?/p>
“你可以消失了吧?”
“我忘了告訴你我是坐飛機來的,我趕不上今天的飛機了。明天沒準(zhǔn)會有大霧,后天沒準(zhǔn)會下暴雨,我還是等天氣轉(zhuǎn)晴了再走,安全。”
作者有話要說:穎芝:你們都看錯我了,其實我就是個心機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