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過后，傅少棠收到了穎芝的電話。傅少棠至今還記得，那是星期六的晚上，她剛洗完澡，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
穎芝劈頭就罵：“傅少棠你是吃飽撐著了吧？還是這嘴皮子不說是非就活不下去了？”她聽到穎芝火力十足，不怒倒是淡定地問：“什么吃飽撐著？你在說什么？”
“裝，繼續(xù)給我裝！”
“我裝什么？”
“你敢說你沒給我妹灌輸什么亂七八糟的事兒，說我是女同是吧？你這人怎么那么缺心眼，還是你從來就沒長過心眼，你是腦神經(jīng)跟腳掌連在一塊長大的吧？有你這么做人的么？就算我是女同，也用不著你來多嘴吧？！”
傅少棠知道穎芝氣頭上了，可她不怕撞槍口上：“你又不是女同，那你怕我說你什么了？看你緊張的。那個成語叫什么來著？對，叫欲蓋彌彰?！?/p>
穎芝嘎然無聲，不到十秒，掛了。
傅少棠笑了一下，有點(diǎn)小得意。這是她傅少棠在跟穎芝斗嘴皮子功夫這方面上為數(shù)不多的“勝利”呢，該得意一把！
這點(diǎn)小得意就跟牛皮糖一樣，黏住了傅少棠，讓她從早上到下午都保持著難得一見的愉快，連公司的同事都以為她“枯木逢春”了。這也難怪，傅副總一向“潔身自好”，同事聚會公司聚餐，她從來都不帶親屬到場，也沒聽說過她什么時候有過什么另一半。
這一塊“牛皮糖”還沒黏夠一天，就讓吳巧倩給活生生給撕下來了！
“傅少棠，你干了什么好事？”吳巧倩一副質(zhì)問的口吻。
傅少棠掩蓋住自己的好心情，問：“我干了什么好事？這我倒要好好問你了。對了，等一下去吃飯吧，記得把穎恩拉上?！?/p>
“你還有心情去吃飯哪？孫家都快炸開了?！?/p>
“??？”傅少棠蒙了，立刻追問：“是不是穎芝出事了？”想到穎芝昨晚那個口氣，她以為是穎芝出事了。
“穎芝沒出事，事關(guān)穎恩。昨晚她爸怎么會問她是不是變成了同性戀了，她要真是同性戀，估計(jì)孫老爺子不認(rèn)她這個孫女都可能?！?/p>
“這是怎么一回事？”
“具體怎么一回事，我也說不清。現(xiàn)在我連穎芝的手機(jī)也打不通。但穎芝說你跟穎恩說了什么才弄成這樣子的，你到底做了什么？”
傅少棠比誰都想知道這里面出了什么事兒，掛了吳巧倩的電話后，她打了穎芝的手機(jī)，通了沒人接，又打了穎恩的，關(guān)機(jī)。
下班后，傅少棠還特意去了一趟穎芝的公司。當(dāng)然，她沒光明正大找人家孫經(jīng)理，而是去了人家企劃部那里找李經(jīng)理，說下一回有項(xiàng)目記得找她，能打個折什么的，再繞個圈子問孫經(jīng)理上班沒，她想請孫經(jīng)理吃飯。李經(jīng)理直接告訴她，董事長跟孫經(jīng)理今天沒來上班，她要有什么事，就找王東明。
傅少棠不知道該不該跑去孫家去，但直覺告訴她，這一回，玩大了。其實(shí)，她的出發(fā)點(diǎn)很是簡單——孫穎芝的性取向，壓根沒想過這事會升級，“女同”這頂大帽子蓋到穎恩的頭上去了……
回到家后，她在家里走來走去，忍不住了，給吳巧倩打了一個電話，問現(xiàn)在怎么了。吳巧倩說：“我也不太清楚，剛才我跟穎芝通了一下話，她說她爸親自載她們兩姊妹去看心理醫(yī)生了?！?/p>
“?。啃睦磲t(yī)生？”
“看看穎恩是不是同性戀?！?/p>
“穎芝也是去看心理醫(yī)生？”
“應(yīng)該……是吧?！眳乔少徽f得很不確定。
……孫穎芝應(yīng)該露餡了吧？傅少棠就是這樣子想的。掛了電話后，她不死心給穎芝打了一個電話，傳來的還是客服那一句“你撥打的用戶正在忙，請稍后再撥”。試了幾次，還是一樣。試問人家吳巧倩打得進(jìn)，她怎么就打不進(jìn)了？還是人品問題。
毋庸置疑，她被拉黑了……
傅少棠不曉得怎么了，不斷地來來回回踱步，腦子里掠過關(guān)于這件事的幾十個發(fā)展過程。后來，穎恩將整件事告訴了她，她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其實(shí)，事情也沒多復(fù)雜。
那天回去以后，穎恩真心偵察起她姐了。她姐要變成了女同了，她這個當(dāng)妹妹的權(quán)當(dāng)沒這一回事，不然還能怎么辦？可她這種偵查行為顯得太鬼鬼祟祟了，引起了李水鳳的關(guān)注。有一次，李水鳳拉住她問：“你怎么了，干嘛老看你姐跟看賊似的？”
穎恩當(dāng)時就否認(rèn)：“沒有。”李水鳳沒相信她：“沒有？沒有你一整天盯著你姐做什么？”穎恩撒起謊來不眨眼：“這個學(xué)期我選修了心理學(xué)，研究一下。”
穎恩打小比穎芝古靈精怪得多，李水鳳是見怪不怪，也沒多留一個心眼，而是改口問：“那研究出什么來沒？”
“暫時還沒?！狈f恩一見李水鳳不理她了，立刻上前，問：“媽，你覺得姐有什么不同了？”唯恐說得不清楚，手腳一塊用上來表達(dá)自己的意思?！熬褪悄欠N怪怪的，跟以前不一樣的地方？例如，例如沒以前那么喜歡看帥哥之類的?！?/p>
李水鳳瞅了她一眼：“你姐沒不一樣，你倒神經(jīng)兮兮的?！?/p>
“不是，我不是說這個意思。你發(fā)現(xiàn)沒，自打姐出院后，有沒有哪些舉止奇奇怪怪的。媽，你好好想想?！?/p>
叫她這么一提醒，李水鳳倒是想起穎芝剛醒來的情況——誰都不認(rèn)識，喊她大姐，喊孫志剛大叔。一開始，她只知道自己的女兒不是自己的女兒，時間長了，就什么都習(xí)慣了。以前的女兒還會跟她撒撒嬌的，現(xiàn)在女兒強(qiáng)勢得很，不會撒嬌了。
“你姐沒什么奇怪的地方，我看奇怪的是你?！?/p>
穎恩知道跟李水鳳說不清，就上樓了。一開始，李水鳳也沒把小女兒這種奇怪的舉止放在心上，真正叫她留了一個心眼的是那晚上穎恩跑到她房間里，說了一些叫她整晚沒睡好的話。
“媽，你覺得同性戀是怎么一回事？這女人怎么會愛上女人了？你是怎么看待他們的？”
李水鳳是當(dāng)過醫(yī)生的，對同性戀沒老一輩那么反感；“這種事，還能怎么想？它就是那么一回事，你也改變不了?，F(xiàn)在，不是有很多什么腐女的么？你問她們是怎么看待男人跟男人之間那點(diǎn)事的。對了，你問這個做什么？還是研究同性戀心理學(xué)了？”
“沒，我有朋友同學(xué)是同性戀，我想知道一下你們老一輩是怎么想的罷了。”穎恩盤坐在床上，托著腮，卡通睡衣上那只大大的米老鼠一下子讓她減齡，顯得可愛多了。她看著李水鳳，異常平常地問：“媽，我要是女同，你跟爸會怎么樣？你是當(dāng)過醫(yī)生的，你的諒解會不會多一點(diǎn)？”
穎恩這樣子問，是因?yàn)楫?dāng)時她已經(jīng)知道了穎芝是女同了，而且穎芝也親口承認(rèn)了。拿自己來說事，她是想探一下口風(fēng)，好知道兩老以后是否能接受得了他們的大女兒是個女同這個事實(shí)不。
李水鳳著實(shí)嚇了一跳，可沒敢在表面上表露出來，而是揚(yáng)了揚(yáng)手，一拍穎恩的大腿：“我看你就是想得太多了，很晚了，回去睡吧，不然你明天又爬不起來上課了。”
這個晚上，李水鳳是睡得不踏實(shí)，翻來覆去的。跟她睡了那么多年的孫志剛知道她睡不著，凌晨三點(diǎn)，把床頭燈打亮，坐起來問她怎么睡不著，是不是叫什么事兒堵心了。李水鳳這才把穎恩的事兒說了一遍，還說了她很是擔(dān)心穎恩的性取向。
孫志剛指了指她：“你啊，就是想得太多了。現(xiàn)在的孩子沒以前保守了，問這種問題沒什么，不問才奇怪，睡吧睡吧?！?/p>
本來，孫志剛沒把這事往心頭上擱去的，以為只是妻子想多了，直到他在穎恩的房間里放了一堆關(guān)于同性戀的書，還有各式各樣是不是同性戀測試后，他終于知道李水鳳的擔(dān)心不是沒有道理的。他是很少進(jìn)女兒們的房間的，畢竟女兒這么大了有自己*的，要不是之前穎恩沒將之前他要的報告交給自己，他要不會跑到她房間去找。又或者說是，當(dāng)時穎恩在房間的話，也不會弄出一出“誤會”。
就在那個晚上，一張飯桌上，一家四口分成兩方，孫志剛跟李水鳳坐在一邊，穎芝跟穎恩坐在他們的對面。
穎芝是揣著什么都不知道進(jìn)了家門的，還沒下班的她是讓李水鳳一個電話叫了回來的。到了做飯的時間，沒看見陳姨在廚房里忙進(jìn)忙出的不說，還看見孫志剛跟李水鳳一副審問犯人的樣子對待穎恩。
“穎恩，你老實(shí)告訴爸，你是不是搞同性戀？”孫志剛冷靜得很，沒又是打又是罵的逼問。兩個女兒都是他的心頭肉，打小就捧在手心里，從來就沒打罵過。這要是一個巴掌甩下去了，他知道后果很嚴(yán)重。
相反，穎恩激動得很：“我再說一次，我不是同性戀，我不是！我是你女兒，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媽，連你也不信我？”
孫志剛說：“我就是相信你，才沒花錢讓人去查?！?/p>
“擔(dān)憂”兩個字都寫在李水鳳的臉上了，現(xiàn)在，她是跟丈夫站到同一陣線的：“穎恩，媽沒逼問你的意思，你是不是同性戀，你還是我的女兒，但我希望你能對我和你爸爸坦誠?！?/p>
穎芝把手提包放在沙發(fā)上，走到穎恩身邊，坐了下去：“這是怎么一回事？穎恩怎么可能是女同？爸、媽，你們沒搞錯吧？”從剛才的對話來看，她是知道怎么一回事了。她這是明知故問，順道問一下他們是怎樣以為穎恩是女同的。
她才是女同，這一點(diǎn)，穎芝前晚已經(jīng)向穎恩承認(rèn)了，也就是她們一塊去Les酒吧的第后一個晚上。當(dāng)然，她要求穎恩得要保守這個秘密，不許告訴任何人。
穎恩答應(yīng)了，自然也沒告訴傅少棠。
為了查清她是不是女同，穎恩的確是費(fèi)盡心思的。說實(shí)話，連吃個飯都盯著她看的偵查算不上什么好偵查。她問了穎恩好幾回“你怎么了”，穎恩都是說沒事。到了最后，穎恩還是熬不住了，三更半夜的跑去她的房里詢問真相。
一開門，穎恩的第一句話是：“姐，你是女同?！?/p>
當(dāng)時，她的第一反應(yīng)是驚訝，活像被人揭穿什么陰謀的模樣，這副小模樣，穎恩頓時明了。緊接著，穎恩是不斷追問，各種死纏爛打地問，她是各種否認(rèn)，到了最后，她扛不住，認(rèn)了。
孫志剛看著穎芝：“是還是不是，你自己問一下她?！?/p>
穎恩再一次重申自己的性取向：“我不是?！?/p>
“爸，我想你搞錯了，穎恩怎么可能是女同？”
“那穎恩房間里一大堆關(guān)于同性戀的書籍和各種關(guān)于同性戀測試是怎么一回事？”孫志剛看著眼前兩個女兒，一個是丈夫搞婚外戀，一個是同性戀，真心夠他這個當(dāng)父親痛心?！斑€有，她還問了你媽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p>
穎芝看向穎恩，知道她那些亂七八糟的書還有測試是用在自己身上的。她對孫志剛說：“這不能證明穎恩是女同?？催@些書也沒什么，人都是有好奇心的。爸，我看你是過于敏感了?！闭f罷，她又看向李水鳳：“媽，穎恩問你什么了？”
李水鳳將事情又說了一遍。
“單憑這些不能說明穎恩是女同的，如果你們真想知道，不妨去找心理醫(yī)生給穎恩診斷一下，用證據(jù)說話，別在這瞎猜，傷了一家人的和氣?！狈f芝就跟一個正兒八經(jīng)的律師一樣，試圖用硬邦邦的證據(jù)說服兩老。她當(dāng)然也知道，心理醫(yī)生說的話比她說的有用多了，就算她現(xiàn)在讓兩老不再逼問穎恩，以后心里還是會有疙瘩的。
“姐說得對，你們真懷疑我是女同，我可以去看心理醫(yī)生，出了診斷報告你們就知道我的性取向不是你們想的是不是那么一回事，別冤枉我。”
“是我跟你爸搞錯了，穎芝說的沒錯，是我太敏感了。穎恩，是媽媽不對，誤會你了。都快六點(diǎn)了，我去做飯?！崩钏P看了一眼丈夫，覺得這件事還是不要再追查下去了。要是穎恩變成了同性戀，她這個當(dāng)媽的也只能當(dāng)做什么都不知道或許比較好過一點(diǎn)。她飯桌下的手推了孫志剛一把，叫他順著這個臺階下了就算了。
孫志剛卻是到了黃河才心死，不看到心理醫(yī)生那份正式的報告不死心：“明天去看心理醫(yī)生?！?/p>
李水鳳私下底拍了拍孫志剛的大腿兩下，叫他算了。豈料穎恩說：“去就去，誰怕誰！”
對于女兒是個同性戀這事上，穎芝看到了李水鳳是暫時接受不了這個事實(shí)，孫志剛是難以接受這個事實(shí)?？傆心敲匆恍└改?，總是輕易能接受別人的子女是同性戀，卻難以接受自己的子女是同性戀。
“穎芝，你也一塊去。”